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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轮船员漂流记

来源:海上小明白

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和无数次希望破灭后,终于在这一天,我们这批110名船员在香港获准进港下船。早上7点告别停泊在锚地的光谱号,乘摆渡船驶达银海码头,换上新口罩,坐上九辆公司专门包租的大巴,前往香港赤鱲角国际机场。到达机场后,再换个口罩,才开始办理登机手续,准备登上飞往上海浦东的东航航班。

2020年7月6日,是海洋光谱号在海上漂流的第110天。

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和无数次希望破灭后,终于在这一天,我们这批110名船员在香港获准进港下船。早上7点告别停泊在锚地的光谱号,乘摆渡船驶达银海码头,换上新口罩,坐上九辆公司专门包租的大巴,前往香港赤鱲角国际机场。到达机场后,再换个口罩,才开始办理登机手续,准备登上飞往上海浦东的东航航班。

在船上与世隔绝了近四个月,这一刻,我和伙伴们的双脚终于踏上陆地。大家互相对视,心中的感慨难以言表。

从茹毛饮血的类人猿祖先起,在这几十万年时间里,人类的栖息地只有一个,那便是陆地。今天,经过长达110天的漫漫长路,我们终于回到了这片人类共同的家园。近四个月漂泊海上的孤独和郁闷,在双脚迈向大地的一刻,瞬间释然。脚踏实地的感觉,竟让我心动加速。

更何况脚下这片热土属于我们的祖国。在海上漂流的日子里,无数次在梦里回到家乡,与父母和亲友吃着可口的家常菜,共聚一堂……

可不知为何,除了激动,一路上,我的心情还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。

也许,觉得这个作别许久的陆地世界已有些许陌生?

也许,怕节外生枝,在最后关头希望又一次变成失望?

同事们似乎都有同样的感觉,拖着沉沉的行李,大家一语不发,大步流星的赶路,好像生怕有人会阻挡我们的归途。赶快过了边检,上了飞机,关了闸门,就不会有变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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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时光回到1月27日。武汉封城的第五天,我们成为公司旗下第一艘停航的游轮。送走最后一批新春航次的客人,1600多名来自60多个国家的员工随空船驶离上海母港,开始了本以为短暂的海上隔离之旅。春节带来的喜庆氛围让我们感觉很乐观,总以为病毒不久就能被控制,我们也能很快回来,和各行各业一样重新开张。

谁都不曾想到,这是一次盼不到归期的航行。

2月份,每日新增确诊病例继续上升,抗疫形势越来越严峻,医疗设施和防护物资急缺。作为一家与中国有密切联系和特殊感情的国际公司,目睹国内医疗物资紧缺的现状,公司开始迅速行动,从各个渠道采购物资,向中国捐赠了价值3000万人民币的防护用品,包括70万只N95口罩、24000多副护目镜、2947箱医用手套、2800件防护服等。

与此同时,光谱号接到公司的指令驶向印尼,实施另一项与中国有关的救援行动。原来在巴厘岛有三千多名中国游客,在春节过后滞留当地。公司决定把游轮当作他们的免费交通工具和酒店,护送滞留旅客回国。公司与中国驻印尼使馆联系和沟通后被告知,国内疫情尚未消停,国外疫情刚刚抬头,出于防控输入型风险的考虑,这桩善事还是不做为好。后来光谱号前往澳大利亚悉尼港,为森林大火的消防志愿者及其家属提供公益航次。

忙于做善事的同时,公司上下一直寄希望于1-2个月内复航,所以没有像有些游轮公司一样立刻终止合同,遣送船员回家,以节省开支。大家还在微信群里纷纷称赞,庆幸自己作为皇家加勒比雇员而受到的善待。

02

第一次觉得疫情在中国境外已成燎原之势是3月12日,从新闻中得知汤姆汉克斯夫妇在澳大利亚双双确诊。确诊前几天,他们经常出入悉尼歌剧院,妻子在那里举办了演唱会。而那段时间我们正在悉尼,下船不足百米的地方便是悉尼歌剧院。大家不由开始担心,说不准下船时和携带病毒的人擦肩而过,自己感染了也不知道。大家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
两天之后,各大游轮公司宣布全球范围内停航。意识到短期内复航无望,纷纷开始着手遣送船员回家。光谱号一艘船上,有来自60多个国家的1600多名船员。公司旗下有60艘船,5万多名船员。全球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游轮公司,400艘船,船员数十万。

遣送如此庞大的人群和上百种国籍不同的船员回到各自的国家,变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使命。各个国家停发签证,封锁口岸和边境,取消航班。即使有有限的航路,由于在游轮上发生过感染事件,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,港口对游轮紧紧关上了大门。

好在各个国家不限制本国船员下船入境,于是公司把在亚洲各条船上的船员转移和归并到不同的船上,分头驶向不同的国家。

在做好足够50天的食品补给之后,光谱号于4月4日离开悉尼,计划前往印尼巴厘岛、菲律宾马尼拉和中国上海,送船员回国。至此,在海上已经漂流60多天,许多船员的合同早已到期。看着新鲜的食材和船员小卖部满满当当的零食,想到很快可以回家,船上情绪高涨。

我们在巴厘岛锚地送下了印尼船员,并从其他几条船上接受了几十名中国船员,准备和光谱号上的500名中国船员一起回国。

在马尼拉送走菲律宾船员之后,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,下一停靠港从「上海」改为「待定」。船长解释说,中国政府出台了允许货轮船员换班的红头文件,但还没有对游轮船员开放。

光谱号在菲律宾外海开始打转,伙伴们的情绪又开始波动起来。游子不能回到祖国,游轮不能回靠母港。在餐厅吃饭的时候,大家埋头往嘴里送饭,谁也不说话。

船长对船员的情绪忧心忡忡,告诉大家天无绝人之路,公司正在通过中国驻马尼拉使领馆与菲律宾外交部斡旋,请求菲方允许中国船员下船入境,从马尼拉坐飞机回中国。

疫情爆发后,菲律宾政府用包机将12000名本国船员接送回国,他们对我们把菲律宾船员用船送到家门口非常感激。作为回报,菲方同意中国船员下船,需在4小时内过境坐飞机回国。船员的情绪像泄了气的气球,再一次膨胀起来。

从菲律宾飞中国,尚有有限的航班在飞,经济舱票价平时为5000元一张,航空公司坐地起价,票价翻到10000元甚至20000元。公司不惜一切成本要把船员运送回家,但是未来几个月里的座位都已售罄。

常规航班不行,公司想到了包机方案。

事实上,在英国南安普顿外海漂泊等待的两艘游轮上,有622名中国船员,公司正计划用包机运送他们回国。

先是给中国驻英使馆写信求救,经过反复沟通,不断递送资料,使馆发函外交部和交通部。引起交通部重视但被告知,已经有了新的流程,需要劳务派遣公司向地方政府申请,批准后再由地方政府向民航当局申请包机的登陆许可。可是,这622名船员是由各地12家劳务派遣出国的,莫非要向12家地方政府申请,走12条冗长、繁复的报批流程,然后启动12架包机?有人调侃说,如真能成行,那就是享受VIP商务机的规格了。

大家的情绪一下跌倒低谷,此时我们才察觉到,这个寒冬,比我们预想的要更久,更冷。

03

1200年前,李白哀叹: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。船员回家难,难于登蜀道。

就在大家失去一切希望的时候,一个好消息传来。上海批准海洋量子号和海洋光谱号停靠,让中国船员下船回家。

上海毕竟是上海,成为第一个突破限制的中国城市,打破了中国港口不能接纳中国游轮船员的记录。

4月23号,量子号的353名船员在上海下船,核酸测试均为阴性,并顺利通过14天的集中隔离。量子号船员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他们入境隔离的经历,看到原汁原味的中国隔离餐照片,光谱号的船员直流口水。

5月下旬,船长广播通知,上海批准光谱号的中国船员于29日下船。一瞬间,全船到处都是欢呼雀跃的声音。大家喜气洋洋,又一次开始打包行李。

要下船的中国船员共550位。26号上午,我和另外149名同事都收到人事部邮件,通知我们到皇家大剧院开会。大家面面相觑,不知怎么回事。

船长神色凝重,一字一顿的说着:很不幸,这次批准下船的名额只有400位。

大家顿时愣住了。热闹的剧院突然鸦雀无声,空气也瞬间凝结。

船长解释说,公司从3月下旬开始递交申请,当时提交的数字只有400名,但是两个月过去了,又有100名船员合同到期,还要加上50名从其他船上转过来的同胞。但有关部门坚持,说好400名就只能400名,所以只能让合同先到期的400名船员下去。

慢慢的,有人开始擦眼泪,有人不住叹气,有人情绪失控,当场和船长顶起来,指责船长没有尽到最大努力。

在游轮这个准军事化组织里,等级森严,船长是最高行政长官。在船长面前失礼,可见同事的心理压力已经积攒到难以抑制的地步。

船长没有怪罪,反而尽力安慰大家:量子号353名船员的检测结果都是阴性。如果光谱号上的400名船员也全部呈阴性,那政府会对我们更有信心,会批准光谱号再次回靠,让剩下的150人下船。

船靠上海游轮码头,看着400名同事下船,走进入境大厅。船上的和岸上的同事仅一步之遥,却不能一起回家。船上人向船下的人挥手告别,为他们祝福。在码头上的一位同事放下行李,回过身,望着船身,向和她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举起双臂,用两手指尖触及头顶,摆出一个心的形状,令人动情。

第二天,我们听说所有400人的核酸检测结果全部呈阴性。14天后,和量子号船员一样,顺利通过集中隔离。

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出乎我们的意料。在疫情期间,公司将船上的防疫标准升级到最高级别,所有公共区域和客房的高频接触区加大了消毒频次。船员每天做两次集中测温,如有异常立即送入红色区隔离,其密接者会被送入橙色区隔离。员工从2层、1层、0层甲板的船员宿舍搬到了7-13层的客人甲板,单人入住阳台房,一出房间门便要戴口罩,同时全方位落实社交距离,不管吃饭时还是平日里,均不允许人群聚集。从其他船上转过来的50名船员,在转船前后分别在他们原来的船上和我们的船上进行过14天隔离。几个月来都是单人隔离居住。

离开陆地在海上漂泊已有近百天,偶尔在港口停靠补给,船员不准下船,海关人员也全程实行无接触操作,货物到了船上的第一件事便是进行彻底消毒。

新冠病毒的潜伏期为14天,近百天过去,即使当时有阳性也应该转阴了。

没有想到的是,一个月又过去了,光谱号第二次回靠母港的批复还是没有来到。

船员对船长已经失去信任,船长只能搬出公司高管给150名船员做直播,安抚大家的情绪,鼓励大家不要失去信心,说政府没有忘记我们,公司会竭尽一切努力,尽快找到让大家回家的路径。至于什么时候解决,高管没有答案。

04

原以为光谱号2-4个星期就可以回靠母港,小卖部牙刷、牙膏等生活必备品都已售空,女孩子用的卫生巾也没了存货。

韩国釜山港伸出了援手,允许我们停靠补给。韩国航线三年前因萨德导弹事件被有关部门叫停,至今没有恢复。船上韩国船员的数量也少之又少,韩国是最有理由拒绝我们停靠的国家。

漫长的等待中,大家尽量苦中作乐。随着剩余零食的减少,方便火锅、螺狮粉、辣条、面皮等地道的中国美食慢慢成了供不应求的「硬通货」,同伴们开始进行以物换物的交易。我也开始在公众号日更「船员漂流记」,酝酿把这段经历写成书,还每天跳绳,偶尔打牌,给自己买了保险,顺便学会了仰泳。

人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煎熬,大家变得麻木,不再去想回家的事情,任凭这艘亚洲最大、最奢华、造价最高的豪华游轮带着我们在无边的大海中漂荡。

就在这时,突然传来好消息,香港对游轮解封,允许各国船员过境坐飞机回国。

05

7月6日下午3点30分,飞机落地。窗外的天气从晴空万里转为阴雨绵绵,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心中的喜悦。空姐们屡次确认航班上的每个人都有健康申报码,半个多小时后收到通知,允许我们下飞机。

进入机场,填了入境旅客信息,便开始严格、顺畅的检验检疫流程。近三个小时过去,手机上的二维码被扫了四五次后,到了让我最害怕的核酸检测环节。看着医护人员把长长的棉签捅进鼻子深处,抵着鼻腭来回转圈,我全身不由得不寒而栗,心里开始叫妈。

我手中的核酸试剂呈清亮的粉色,据说里面复合了三种试剂,以确保检测结果万无一失。轮到我时,窗口另一侧的姑娘温柔的说,别害怕,抬头,向上看。我深呼吸了好几次,好像要把命交给她一样,慢慢抬起了头。结果真实体验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,只是鼻子深处有些发痒、发酸,和游泳呛水时的感觉类似。要真诚感谢各个环节中的工作人员。他们耐心、专业、严谨的工作态度,令人肃然起敬。

做完检测,过海关。取上大包小包的行李后,我们这110人被分配到散布上海各处的若干个隔离酒店,我的酒店在长兴岛。

当然,这还没完。大巴在酒店门口又等了两个多小时,才让我们下车。填表格、领资料、签须知……最终走进自己的房间时,已是深夜11点多。

推开房门,屋里有简单的陈设和梅雨季特有的潮湿。看着酒店贴心准备的隔离餐,我才想起吃上顿饭还是12个小时前。盒饭里是久违的中餐,有番茄炒蛋,千页豆腐,粉蒸肉和清炒时蔬。吃着地地道道的中国饭,闻着窗外的青草香,我终于松了一口气。这应该就是人间烟火的味道吧!

06

奔波了一天,我竟然没有疲倦感。躺在床上,想到那622名船员此刻还在多佛海域漂泊。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像我们这样幸运的回国、回家?

疫情期间,严防输入型风险理所当然。但是,对于游轮,几乎到了谈「游」色变的地步,这种程度的担心是不是有些过了?

疫情爆发的头三个月里,全世界400艘游轮上总共出现约2000例游客感染,媒体对此大肆渲染,造成人们对游轮过份负面的印象。但是每个季度全球游轮游客有675万之多,感染率为万分之三。如果感染率为零,还叫疫情爆发、全球大流行吗?不错,游轮是人群聚集的地方,但是游轮并不比其他人群聚集的地方更不安全。游轮不过是酒店、餐馆、剧院、商场、泳池、景区的集合体,如果这些场所都开放了,再加上游轮严苛的防控限流措施,有什么必要还对游轮噤若寒蝉?

对社交和聚集的需求是人类的本能。安全风险过去之后,本能仍在,甚至更强。

期待蔚蓝的大海上,能早日恢复往昔的欢声笑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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